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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行黄沙道 182

玉萤篱:

天都的局势越发的叫人看不明朗。


钦天监仿佛有些风声,却是谁都不敢问。都知道废储是早晚的事儿,可是往下的元凌还是只管着太仆寺,也有闻着风声往宁王府凑的,然而元凌又不是好脾气的人,宁王府从上到下的鼻孔看人,高兴了拜帖退回来,不高兴了名剌连接都不接,门房上连小厮都是一副轻贱的嘴脸,全没旁人想的要招揽门客的意思。没得碰一鼻子灰扫了颜面,一来二去的便又少有人上门来。


天帝的病不好不坏的拖着,元澈还顶着太子的头衔,天帝不临朝,三省那头的事儿按着规矩还得找他,明明早就清闲了,转眼案头又堆满了文书。眼见着曹瑜的身子一天天沉重,元灏原想着出了东宫一身轻,和曹瑜索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,而今清闲了没几天,竟然比之前还忙碌。再想一想自己这给他人做嫁衣裳,憋着一口气往宁王府找人,元凌歪在塌上端着药碗冲着他乐,一面叹气道:“大哥难得来我这里坐坐。”


元灏明知道元凌吃的那些日常的养药,可眼看着那一碗苦汁子,他哪里还说的出一个抱怨的字来?回去曹瑜还要劝他道:“想想往常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的,好歹这一份兄弟情谊,你在朝里头也久了,现在能帮上忙,你又管旁人怎么说呢?四弟身子又不好,他还愿意信你,便为着这一份信,便做一点又怎样呢?”


又笑道:“四弟这样把事情都推给殿下,我怎么看着,仿佛殿下与我说起的,说少年时候四弟便爱把些麻烦都往你身前推呢?”


元灏把那一口涌到喉间的血又咽下去,索性也豁出去了,旁人怎么看他也不去想了,既然四弟要用他,那他便也坦荡荡的。


父皇一日不废他,他便一日给四弟在前面挡着。


太子日常理事,天帝那头也没个反对的意思,宁王仍旧不入朝。都知道宁王最得天帝的喜欢,哪怕是为着以后想,宁王也该着入朝了。这时候才有人想过来,天帝这十几个皇子里头,从头到尾没在朝里的,竟然只有宁王一个。


从头到尾没在朝里的,竟然只有宁王一个?


不曾在六部历练,连一手操练出来的玄甲军,最后都打散了归到京畿城南大营里头去了。


太仆寺什么地方?不过是个掌管车马的去处。


一个上柱国,最后就是领个闲差?


人人都觉得太子要倒了,二皇子祁王早都没了,往下就是宁王。可是天帝的心思,显然并没有想过让宁王入朝?


而且显然的,宁王自己也没想过入朝。


不止不入朝,他和朝中众臣都没多少联系。


便有人又开始琢磨,太子难道是,又要起来了?还是而今掌着城南大营的沈王?


到了六月里,吐蕃迎亲的使者终于来了天都。天帝只在大宴的时候露了一面,早早的便回去了。剩下的事儿,仍旧都是元灏的。


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。


六月十八,大吉。


彩倩叫元湦背着,送进了花轿。


那一个从不离身的香囊,终究被彩倩悄悄埋在了禹王府她住的小院子里。


从此山高水长,万里路遥。


元凌陪着元澈坐在鸿福饭庄的三楼上,外头锣鼓的声音渐渐的远去了。


“四哥。”元澈看着桌上的烧鹅,慢慢地道:“她原最爱吃这个的。”


他突然笑了笑,道:“我没救她,却点上这么一桌子,仿佛真的情深意长一样。”


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

元凌取了酒壶给他重新倒满了。


外头渐渐的寂静下来,孩童的嬉闹也都消失了。


风光吵闹到底都是热闹,一时消散了,老百姓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去。


送亲的队伍已经离开了。


“四哥。”元澈一杯一杯的将酒喝完了,看着元凌晃了晃酒壶,道:“不用要了,我喝完了。”


元凌将酒壶放回桌上。


“四哥第一回把这么为难的事交给我。”元澈苦笑了一声,“我真讨厌四哥。”


元凌看他一眼。


“再给你要一壶?”他问道。


“不喝了。”元澈摇摇头,“借酒消愁像个傻子一样。”


“今天醉一场也无妨。”元凌道,“我背你回去。”


“我都十八了。”元澈道。


“十七。”


元澈抹了一把脸,道:“我问高军借了人偷偷跟着,要是路上有什么,好歹留她一条活路。”


元凌点了点头。


高军早和他说过。


元澈苦笑了一声,道:“也就只能这样了。”


这世上往后,再没有殷家了。


留在天都是死路一条,往吐蕃也是死路一条。


哪怕救下来,留着那一条命,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心安,还是为着她好。


要是以前,他只管躲在四哥后头,把这世间最艰难的事情都交给四哥。


可是现在不行。


他知道四哥为何将这事儿交给他。


往后朝中比这艰难百倍的取舍决断会更多,他得长大了。


“走罢?”元澈扔下酒盏站起来。


“能走?”元凌跟着站起来。


“怎么不能?”元澈吐出一口气来,“我今晚住四哥家。”


“你十八了。”


“我十七。”


元灏十七的时候,已经坐了十年太子的位子,六部已经轮完,转到三省。


元凌十七的时候,驻守金川,手握战功人头。


元湦十七的时候,只身往秦州赈灾,条条桩桩抹的干干净净。


天家的孩子,十七已经是朝中大员了。


元凌一晚上起来两回,给元澈拿手巾擦脸。


“你要再哭下去,明日见不了人了。”元凌叹气。


“我就今晚上。”元澈让元凌把自己脸擦了,“往后再不哭了。”


元凌将手巾丢进脸盆里,也不叫人来收拾了,自己拉了被子重新躺下,道:“明日别出门了,我叫李胜儿给你请假去,你这眼睛,明日是消不了肿了。”


“那我明日在四哥这里再住一天。”元澈低声道。


“住几天都行。”元凌叹气,“早点睡罢,想吃什么明日叫王全与你做。”


“好。”元澈闭上眼。


“殿下。”外头李胜儿低声叫道。


元凌脸色一变。


“怎么了?”


“宫里张大人来了,请殿下过去。”


元凌连忙掀开被子,元澈也一咕噜爬起来。


“怎么了?!”


李胜儿连忙进来服侍,张知华跟着进来,道:“殿下莫急,陛下特意吩咐了,叫奴婢与您说,并没有什么大事,您别急着。”


“可是父皇?”元澈自己拿过衣裳来,一面问道。


“殿下无需担心。”张知华朝元澈行了礼,才道:“只宁王殿下一个进宫里就行了,梁王殿下在这里稍安勿躁。”


元凌一怔,见张知华朝自己微一颔首,便对元澈道:“你在家等着。”


元澈急道:“可……”


元凌看他一眼,道:“你在家等着。”


元澈不敢再说什么,只得罢了。


元凌上了车,一路往宫里头去。他已知道不是父皇的事,心下略安。只是半夜召见,必然是大事,此时也不能打听什么,只得一路揣测着。


进了宫门却不是往承天殿去的,张知华一路引着元凌往董风殿那头去,元凌的心跟着又提了起来。


董风殿早封了,里头是元湦的母妃殷氏。


元凌提着心一路跟着张知华急走,等到拐过董风殿,他却是直疑惑了。


这是往临昭殿的路。


宫里头原本份位高的,一则是董风殿的殷妃,一则临风殿的林夫人,也就是十一的母妃,再就是莲黐宫的母妃。然而十一的母妃早就去世了,董风殿被封,母妃自来不理世事。去年的时候,阿洳的母妃便升了夫人,搬到了临昭殿,父皇将后宫交到了她手里。


所以今夜里头的事,是后宫的事?


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?


大殿的门敞着,元凌不等到跟前,便看见殿中跪着人。


太子。


殿中人极少,元安与卫夫人坐在上头,元凌进来行了礼,卫夫人看了元安一眼,便开口道:“半夜三更的把你叫来,原是不应该。这事儿按说也不该扯到你,只是到底是你的旧部,你父皇的意思,你过来看看才好。”


元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说话的元灏,又看了一眼沉默的元安。


卫夫人叹了一声,便将原委略略说了一遍。


却是元凌原巾帼营的女将,冯鸾飞。


人死在太子府里头,怀着六个月的身孕。


太子妃曹瑜惊吓之下,提早生产了。


若是普通女子,无媒苟合,哪怕于太子名声上有亏,然而她又没的父母兄长,草草埋葬了也能糊弄过去。


偏冯鸾飞正经的鹰扬将军,人又是在太子府没的。


她贴身的丫鬟拿着太子的信物,喊了一句“太子无德”,一头撞死在太子府门口的狮子上。


冯鸾飞还不止是元凌的旧部,她是玄甲军教导出身,多少玄甲军出身的将领都是她的学生。


太子元灏,玷污了军中的女将!


人还怀着身孕死在了太子府!


若孩子不是元灏的,是冯鸾飞陷害,她是元凌的旧部。


若孩子是元灏的,太子与军中女将私通,人还死在太子府,到底因着什么没的,说不清楚。


现在一尸两命,丫头拿着太子的信物撞死在门口。说冯鸾飞腹中孩子不是太子的,没人信。


这其中还有一层,若太子与冯鸾飞私通元凌是知道的,那便是纵容部下以女色勾搭太子,心怀不轨。


若太子与冯鸾飞私通元凌是不知道,那便是太子在挖元凌的墙角了。


这一出,是把元灏元凌都兜进去了。


元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元灏,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。


“父皇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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