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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行黄沙道 186

玉萤篱:

元凌出了延嘉殿,抬头看了看天,笑对一旁的凤衍道:“今日散的早,瞧这样子,不是要一场大雨淋在半道上罢?”


“这一场雨,往后该凉下来了。”凤衍笑道,“又是一秋。”


“凤相赶紧回罢,当真怕把您老人家淋在路上。”元凌笑道。


“那微臣先告……”


不等凤衍说完,外头突然一声接一声的鼓声传来。


两人脸色一变,对视一眼。


登闻鼓?!


大魏沉寂几十年的登闻鼓,竟然响了?!


元凌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小宦,对凤衍道:“凤相今日,怕是不能回去了。”


凤衍苦笑一声,道:“我大魏几十年都不曾响过路鼓,微臣只盼着不要牵连太多。”


大统二十四年八月十九,有女子挝登闻鼓,状告宁王元凌。


朝野哗然。


 


这一场泼瓢大雨,一时半刻也没有停的意思。


平王元进坐在殿中,看一眼左边的大理寺卿林筱心,又看一眼掖庭令黄玉。


离元宁册封太子还有十来天,这下麻烦大了。


按着规矩,该是凤衍先听诉讼,他半路上听说有人挝登闻鼓,正想着回去了打发人去打听,没到门口便叫人请了回来。


等到了宫门口,一并回来的还有林筱心。


凤衍和黄玉在里头等着。


那挝登闻鼓的女子,告的是宁王元凌“混淆天家血脉、不忠不孝、认贼作父”。


那女子只说了这一句便不肯说,只道请宁王来了才肯开口。


哪怕她肯说,凤衍哪里又敢听?


一面叫把守好了殿门,一面令小宦急去请元进、林筱心和黄玉,另叫人去承天殿通传。


至于宁王那里,要先听陛下的意思。


最叫人头疼的,那告状的女子他们都认得。


元凌要是见了这人,是个什么情形当真不好说。


大吉殿里几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又一齐去看外头的雨。


角落里水漏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着。


也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意思。


元进偷偷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那黑衣女子,暗暗叹了一声。


也是好算计,光天化日之下挝登闻鼓。


 


元凌刚与元安说完“有人敲了登闻鼓,叫凤衍去看了”,李会成便进来了。


元凌看了一眼李会成的脸色,站起身来。


“偏殿那里的文书我去瞧一瞧,午食之前我便看完了。”


元安也看了一眼李会成,点头道:“早点看完了,下晌便歇一歇,陪我下盘棋罢。”


元凌一面往外走,一面笑道:“那我还是少看两个拖到下晌罢,下棋可是要了我的命了。”


等元凌出去了,元安才冷了脸问李会成:“怎么了?”


李会成跟着他几十年,什么没见过,进来脸都白了,也难怪元凌告退。


元凌还在偏殿,李会成附在元安耳旁将事说了,元安的脸色一下便的惨白。


“陛下!”


李会成也不敢大声说话,一面给元安顺气一面连声道:“陛下宽心!”


良久元安缓过气来,才慢慢地问道:“是她?!”


“是。”李会成低声道,“若是旁的,奴婢也不用急成这样,凤相和平王等都认出来了。可她在外头敲了登闻鼓,上上下下都听到了,要封口只怕……”


光天化日之下敲了登闻鼓,怎么都要给个说法的。


更何况她选的时机刚刚好,正是下朝和开市的时候,多少人听着登闻鼓响都在打听,谁能禁得住流言?!


元安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平静下来。


“陛下?”


元安看了一眼门口。


元凌刚刚从这里出去。


这里是承天殿的后殿。


元凌在这里住过好几年。


从莲黐宫抱过来,那么小一个小东西,攥着他的一个手指头,哭都哭的有气无力。安顿在后头小间里住着,慢慢养起来,五六个月的时候便看着好了,眼睛嘀哩咕噜的转,透着灵气劲儿。元灏来便偷偷去戳这个弟弟玩,坐在榻上一戳便倒。倒了也不哭,笑嘻嘻的自己翻身,等到七八个月了,先学会的叫“哥”,“父皇”太拗口了学不会,他也只能妥协,先教叫“爹爹”,这个倒是学的快了。


后来学走路,承天殿怕摔了他,前殿后殿的里外铺了毯子,下了朝远远便见着摇摇晃晃的小东西张着手等着抱,再后来叫宣德宫抱走,白天还是在这里,拿着笔一笔一划的写功课,写完一张换一个蜜饯,吃完了还得盯着漱口。


这个孩子,他亲手养起来,最疼的孩子。


十二便往军中去,说着要给父兄开疆拓土,做父皇的,怎么不高兴、不自豪?!


这是他亲手养出来的最威武的虎狼,守边拓土的战将。


他也不是没担心过。


彼时没野心,不一定以后没野心。


所以他也以防万一。


可是这孩子是真的没野心。


安地的旧部,他看都不看一眼。


张怡春就真的只是一个大夫。


哪怕老大孤立无援,哪怕老大陷害,他都不曾说过一句什么。


懂事的叫人难受。


从小到大,他吃过什么委屈?


他的委屈,都是身边这些亲人给的。


“我是不是,特别叫人厌烦?”


元安想起元凌那日问他的话。


是不是,特别叫人厌烦?


兄弟不是兄弟,一个个的都想叫他死。从临死还想把他拉下去的老二,伪造手令的老大,背后推人的老九,一回一回,他真心当兄弟的这些个人。


一回一回伤他的心!


这一回,是脑子动到了他们父子情分上!


是叫凌儿孤苦伶仃的死!


他想起母后的话来。


“凌儿面相上六亲淡薄,破了也好,还能亲厚些。”


还能亲厚些?!


眉骨上那道疤还不够?


那些个狠心的东西,是要叫凌儿伤心死才合他们的心意!


元安猛地咳嗽起来。


“陛下!”李会成忙给他顺气,“您万千注意着身子!”


元安紧紧抓住李会成的手。


“蔡晨兴,处理干净了罢?”


李会成心中一紧,忙低声道:“陛下放心,奴婢都处理好了,再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

元安深吸了一口气。


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。


右手和右腿已经完全没了知觉,连左手都麻木起来。


元安想着蔡晨兴的话。


他若是没了,这些兄弟们,能叫凌儿多活一天吗?


元安的目光从门口看出去。


元凌就在前殿。


“李会成。”


元安道。


“陛下。”


“她不是说,不见凌儿,不会把事情说出来?”


元安笑了笑,有些吃力的抬起左手点了点外头。


“去告诉凌儿,叫他自己拿主意。”


“陛下?!”李会成大惊。


“去吧。”元安摆摆手。


“是。”李会成只得躬身往前头去。


“等等。”元安喊住他。


“陛下?”


“就说,那敲登闻鼓的,说见了他才肯开口。”


“是。”李会成去了。


元安倒在软垫上。


他要知道,凌儿猛地见了她,是个什么想法。


 


“敲个登闻鼓,仿佛拿了什么上天旨意一样了。”元凌随手将手里的奏卷一丢,“不见我不说?那叫他等着罢,什么时候我看完了这一堆奏卷,吃完了午食陪父皇赏完了杂艺,要是心情好,说不定就去看看他,忘了就算了。”


李会成低下头。


“登闻鼓是叫他使唤皇子的?”元凌看了他一眼,“凤相傻了?矫情个什么劲儿?敲了登闻鼓不喊冤,得谁谁去了才说,他还真来叫我?你去说,就说我说的,先打三十板子,还活着再来找我。”


“殿下……”李会成有些无言。


“还有事儿?”元凌抬了抬眼,“叫个下头的去传话就是了,你都这么大年纪了,外头还下雨,去干什么?”


他随手一指旁边站着的掌笔太监,道:“你替李大人跑一趟,就说我说的,衙门不是上堂先给一顿杀威棒?先叫他吃三十板子,打完了再说。”


那小宦连忙应了去了,李会成无奈,告退了往元安处禀报。


“随他去。”元安道,“由着他去办罢。”


 


听完小宦传了元凌的话,大吉殿四个面面相觑。


元进想了想,和另三个使个眼色,四人将那传话的小宦叫到旁边,试探着问道:“殿下可知道此事事涉殿下?”


那小宦道:“李大人只说是敲登闻鼓的人说殿下来了才肯开口,故而请殿下过来一趟。倒是没说关系殿下。”


四人相互看了看,最后仍旧是元进道:“这样罢,我去一趟,和殿下说个前因后果。”


几人应了,元进便叫人打了伞,自己往承天殿来。


“这怎么还让您跑一趟?”元凌听小宦通传,自己起来迎出来,“您说一声,我不就过去了。”


“此事得殿下亲自过去一趟。”元进迟疑了一下,“事涉天家,须得殿下亲自过问。”


元凌看了他一眼。


平王元进,掌管宗正府。


‘那人告的什么?’元凌叫人备轿往大吉殿去,一面问道。


“告的您。”元进苦笑。


“告我?”元凌皱了眉。


混淆血脉,不忠不孝,认贼作父。


这罪名,连元进都不能复述。


元凌看了一眼跪在大吉殿中间的黑衣女子,道:“就是你敲的登闻鼓?”


“殿下。”那女子听到元凌的声音,回过头来。


“殿下可还记得奴婢?”


元凌在她身边顿了顿。


“奴婢桃夭,见过殿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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